[書評]書寫台灣白色恐怖的《裡面的裡面》


讀完朱嘉漢的《裡面的裡面》。

前不久剛剛讀完朱嘉漢的《禮物》,當時的感想是需要耗盡我大腦百分之兩百的能力,才能追上作者構建出來的文字迷宮。這本《裡面的裡面》就不太一樣,在形式上比較偏向「傳統」的小說,也因此可以比較輕鬆閱讀。

但就其選擇的題材而言,這本小說卻一點也不簡單,畢竟這是一本關於台灣白色恐怖的文學書寫,跟其它的歷史小說一樣,在撰寫上需要兼顧虛擬和現實的連接。

故事開始於台灣共產黨員「信仔」在228事變後的逃亡,他藏匿在剛剛喪夫的大姐「笑」家裡的閣樓,並奇蹟般的躲過憲兵的搜捕,也在「笑」的規劃下,成功坐船逃亡至香港。

這個在其它故事會成為結尾的片段,卻僅僅只是朱嘉漢小說的開始。以「信仔」的逃亡開始,小說逐漸延伸到他身邊其他人的視角,外甥「阿寬」也跟著藏匿起從「信」身上獲得的才華以及對人文的關懷;大姐「笑」自此不再走出房門;妻子「盆」以自己的商業才華維生,卻拒絕讓外人窺探她的一切心思;原本也想要在歷史有一番作為的大哥「仁」回到台灣平凡度日。

通過這種在不同章節自由切換不同角色的視角,作者最終呈現的是,台灣一整個時代的巨大浩劫,而個人在歷史的洪流裡面,無論多麼努力抗衡,都顯得極其微不足道。

「信仔」指的便是台灣共產黨最早期的成員之一——潘欽信,他不僅出席了台灣共產黨的組黨大會,也是被選為潛入台灣進行任務的成員之一(彼時才剛剛21歲)。從他在歷史上留下的極少記載來看,他是有自己的理想的,但最終他的理想也僅僅成為「獻祭」給日軍和中華民國的「祭品」,只能從台灣出逃至香港。他回到「新中國」後,因主張台灣託管,被當時的中共懷疑,最後病死(一說他無法獲得糧票因此餓死)。

而作者朱嘉漢的祖父,朱榮寬正是潘欽信的外甥,他的人生也明顯因此受到影響而改變。在書中最後,是朱嘉漢和賴香吟的書信往來,他就提到他花了很多情感在處理他的祖父,也一直疑慮為何祖父如此有才華,但他的家族卻沒有受到任何文藝的影響。

當然無論是小說的任何一個角色,即便是依照歷史上原型來進行創作,但也同樣只是小說家的虛構角色。在書中無論是「信仔」還是「寬」,都可以看到他們的許多內心辯白,他們到底想了些什麼,他們為何要如此行事。自然現實生活裡,我們都已經不可能知道這兩人在當時到底思考了些什麼,但作者去虛構這些內心辯白,我覺得更多的其實是作者自身對他們的揣測,就像作者在書中對其祖父「寬」的揣測一樣:在當時的歷史洪流之下,微不足道的個人為何會做出如此的選擇呢?

但這些虛構卻不會讓小說的張力有任何減少,反而愈發讓小說更加沉重。因為這些虛構讓讀者察覺到,在那個時代,台灣有無數信仰理想並因此被「獻祭」或幻滅的「信仔」,也有無數如「阿寬」一樣從此沉默,甚至以教養養育出毫無教養子女的人。一整個時代的人,被掠奪、被壓迫、被屠殺,最終被迫禁聲,陷入沉默。這是一整個時代的悲哀!

而這整個時代的沉默,最終造就的就是下一代的「無感」。在小說最後一章「遠方的信」裡,作者虛構了一個「他」,作為作者自身的投射,裡面便有提到,在「他」問起之後,家族成員才彷彿留意到自己家族以前有一個叫做「信仔」的人物,而「信仔」還有一個大哥,叫「仁」。「他」也詢問過父親,既然「信仔」的妻子「盆」長期與他們家族往來,那家族成員是否有因此好奇「信仔」的下落,但父親的答复是沒有任何一個成員覺得有任何問題。甚至連「他」自身,在閱讀台灣共產黨的歷史時,也覺得那是「另一邊」的歷史,不是他們「這一邊」的歷史。

「並非『他覺得這跟自己沒關係』,而只是微妙差別在『他沒覺得這會與他有關係』。」

如果說文學的重要性就是要提出問題的話,那小說最後一章提出來的問題確實龐大而沉重的叫人觸目驚心。這自然是台灣人要設法去回答的問題。

但我們呢?身為馬來西亞人,難道我們的歷史就毫無疑慮之處嗎?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詢問問題呢?又要等到什麼時候,我們才能夠開始回答問題呢?

時間可不會等人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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