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歷史]較真的精神

我覺得中國古代史官有一個優點是值得我們學習的，那就是「較真」，體現出來的就是「說真話」，這也是史官的氣節所在。當然這種較真並不是指對史料的較真，畢竟中國古代的歷史記載有時候不會客觀，而是會迎合記載者自身的觀念和思維，這導致歷史文獻的記錄很多時候需要額外考察，不能盡信。

不過我所謂的「較真」，是指這些史官會記載自己心裡真正相信的真理以及事實，而不是一些連自己也不相信的虛構之物。當然難免還是有人（而且是大多數人）會為了歌功頌德，而扭曲了自己記載的文字，但也有史官是真的拿命來記載歷史！對這些史官而言，歷史就是針砭時事的工具，要么是為了借古諷今、教化世人，要么是匡扶聖上、賴以治世。所以「頭可斷、血可流」，但該怎樣記載就是怎樣記載，寧死不屈。就連文天祥也對這種氣節感到佩服，他的《正氣歌》在「時窮節乃見，一一垂丹青」後便用了16句來列舉歷史上他覺得富含正氣的歷史人物，前兩位就是記載歷史的史官：「在齊太史簡，在晉董狐筆」。

齊太史就是齊國的太史，即記載齊國歷史的史官。當時齊後莊公與崔杼的妻子東郭姜通姦，還把原本屬於崔杼的冠賞給別人，這讓崔杼極為憤怒，找了一個機會派自己的手下把齊後莊公殺掉了。於是齊國太史就記下「崔杼弒莊公」，崔杼大怒，把這個史官給殺了。這位太史沒有兒子，但有三個弟弟，他的大弟就繼承了太史的官位。想必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哥哥是怎樣死的，但他依然寫下「崔杼弒莊公」，於是崔杼也將這個大弟殺了。於是就輪到太史的二弟繼承官位，他也這樣記載，崔杼也將二弟殺了。到了太史的最後一個弟弟，他依然寫下「崔杼弒莊公」！崔杼最終只好放棄。

故事還沒結束，太史有一個族人，不知其名，文獻上只說是南史氏，他以為太史一家都已經被殺了，於是拿上竹筒前往宮裡，準備要去寫下「崔杼弒莊公」。只是後來發現已經如實記錄了，才轉身離去。

這就是我所說的史官氣節！

董狐則是晉國的太史，姒姓，董氏，名狐，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史官。當時趙盾是晉靈公的臣下，但靈公荒淫無道，趙盾多次進諫，惹得靈公不滿，於是他派刺客鉏麑刺殺趙盾。但鉏麑被趙盾的氣量感動，不願意殺他，又不願意違背自己君主的命令，於是自殺。不過靈公沒有就此罷手，他埋伏了甲士要殺趙盾，趙盾好不容易逃出生天，便逃離晉都，在晉國其它城市躲藏。之後因為趙盾的堂弟（有說是侄子）趙穿殺死靈公，趙盾才回到晉都，扶持另一位公子為君，即晉成公。

董狐對此事件的記載為：「趙盾弒其君夷皋。」趙盾辯駁說人不是他殺的，但董狐反駁：「你既然是大臣，君主不聽從你的進諫，但你逃亡又不逃遠，君主被殺害後，你又不懲罰兇手，就代表你跟兇手有同樣的目的，既然和兇手目的相同，那你不背負兇手的責任，誰來背負呢？所以才記載『趙盾弒其君夷皋』。」（「子為正卿，入諫不聽。出亡不遠，君弒，反不討賊，則志同。志同則書重，非子而誰？故書之曰『晉趙盾弒其君夷皋』。」）

董狐以「責任」認定趙盾是兇手，這當然有爭議，但在當時趙盾在晉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情況，他卻有勇氣反抗趙盾，也難怪文天祥認為這樣的人、這樣的行為，富含正氣。

（岔開話題：正氣歌真的是很正氣磅礴的一首詩，尤其想到文天祥是在監獄的背景下寫下這首詩，更是令人感到佩服。大家有時候可以去學習一下，真的很贊。）

另外一位也非常較真，還因此給自己惹來麻煩的史官，就是寫出《史記》這本被魯迅譽為「史家之絕唱，無韻之離騷」的司馬遷。這也是一個耿直到不知變通的人，他撰寫《史記》的時候，也同樣記載「今朝」（就是漢朝）的歷史，結果漢武帝翻閱《史記》的《孝景本紀第十一》和《今上本紀第十二》，認為司馬遷的記載是故意貶損自己，大怒下命人削去了書簡上的字，還把這些書簡給扔掉。

之後李陵主動請纓出擊匈奴，卻因為孤軍深入敵境，還遇到單于的主力，在苦苦掙扎後兵敗被俘。漢武帝震怒，當時滿朝官員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為李陵說話，除了司馬遷。他認為李陵兵敗投降只是無可奈何之舉，畢竟戰略上是孤軍，還遇到單于的主力，而且李陵雖然兵敗，但以少擋多，以弱抵強，「其所摧敗，功亦足以暴於天下」，雖敗猶榮。

但是漢武帝沒有接受這種說法，他反而認為司馬遷是藉維護李陵，諷刺當時的主帥李廣利，進而諷刺自己用人不當，才造成軍事失利，於是以「誣罔」（欺騙皇帝）的罪名判處司馬遷死刑。當時死刑可以用兩種方法充抵，一種是給錢五十萬，另一種則是處以腐刑（閹割），司馬遷沒錢，最終選擇了腐刑。

這個耿直的人啊，明明跟李陵也沒有深交，只是敬佩飛將軍李廣的事蹟，又不齒朝廷官員一面倒的迎合，結果把自己也搭進去了。後來他對自己被閹割的事情有表示說：「禍莫憯於欲利，悲莫痛於傷心，行莫醜於辱先，而詬莫大於宮刑。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。」但他依然為了完成《史記》而活下來。（只是後面故意為項羽立紀，又故意大書特書劉邦敗北的窘境，多少可以感受到他的怨恨……）

可惜的是這種較真的精神不常見，所以我們才會敬佩這些較真的人物。要是我們的社會能夠有更多這些較真、說真話的人物，我相信我們的社會可以變得更好。也不需要是「史官」才能夠較真，只要我們不說違心的話，不做違心的事，那我想我們都能更接近這些較真的史官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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